奈格玻儿「唯」

「文赋洛神,以质纤心」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想成为温言细语而说话有力的人/我永远喜欢五更琉璃

雪女的孩子(上)

雪女依然记得她抱回那个孩子的时候。

小小的像个白糯米团子,还长着一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岭里,雪女竟然能一眼看见那个蠕动着的雪白色小生灵,不得不说是上天给予的一份幸运。

亦或者是一个玩笑。

雪女也没有多想,看着孩子冻得青白的脸色,她撑开冰原上永不停歇的雪幕,把孩子一路抱回了自己住的山洞。

可是雪女从没有想过这个孩子的到来会给她简陋的生活带来怎样的冲击。甚至于说,过去都被摧毁了。

头一件事就是,她的山洞里根本就没有可以养活这个孩子的粮食。

天可怜见。雪女是怎样的大妖怪?冰雪为肌玉为骨,寒霜为面梅为香。天地生养的灵物美人,这样的雪女,她的生存其实从来都不需要食物。

嗷嗷待哺的小家伙让她六神无主。

有着狐狸血统的半妖,应该要吃些什么呢?雪女完全没有办法。

直到她想起那个人类。然后想起他托她祭上的雪莲。

大概……雪莲是可以的……吧?雪女从雪山上采了一些回来,犹豫着尝了尝,凉凉的和雪一样,还有些甜味。好,就这个了。

狐崽子吃了好些日子的雪莲花瓣,到了饭点小脸蛋就会皱成一团。要不是它还不会说话,早就该叫唤起“我不是兔子!就算是,能不能给口热的!”

还要给他洗澡,不然头发会变成乱糟糟的一绺绺,狐骚子味充斥整个山洞根本没法呼吸。雪女每次都要跑的老远砍来柴火,烧热水的时候生怕把自己给化了。

还要陪他玩耍,再幼稚也要保持微笑,不然他就会用天蓝色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望着你,也不哭也不闹,就那么一直望着。雪女原本冰块一样的脸都要抽筋了,她觉得这辈子的笑容都用在了这里。

还要陪他睡……哦这个不要,狐崽子每次被她抱着就会拼了命的往外钻,实在是让雪女伤透了心:多么软的抱枕啊。却也没想过她身上有多么的冷。

虽然很累又很陌生,自从抱回来小狐狸之后,她的清冷被撕扯得一干二净,但是雪女却不知为何,觉得这样的日子也还不赖。

但是她错了。现实总是会用各种触手不及的毫厘来嘲弄一个人的无能为力。哪怕雪女不是普通人,而是法力滔天的大妖怪。

小狐狸病了。浑身发热,病的很重,明媚的眼神如宝珠蒙尘,不复灵光,灰恹恹的让雪女心生厌恶。

她总是觉得那双眼睛如此让她动摇不安。

那个男人在死之前确实是这么看着雪女。他短暂的最后,如同大星陨地,在冰凝铺盖的她的心上砸出熔炼岩浆的深坑。

而现在,小狐狸也是用意外的沛然敲碎了雪女最后的矜持。

她不想,生命在她面前万般无奈的逝去,而她却只能目送。

她抱着小狐狸走出了山洞。何处可往去?

野外的大妖,是绝对看不起混杂着人类血液的半妖。要不是雪女内心莫名的触动,她也会把小狐狸冻成冰块。

平安京。不算很远,但对于雪女来说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彼端。所有所有和雪原,和她一直以来生存至今的环境截然不同的形容词套在那个城上都是合适的。

太大了。她甚至会迷路。她抱着重病的小狐狸,软弱的身子如同滚烫火炭。她很努力的用自己冰凉的身体给小狐狸降温,不惜让自己渐渐消融。

她怕是也病了。从那个男人身上传染的。无常的脆弱,也是冰雪的姿态么?

老友姑获鸟在朱雀大道上捡到了一只浑浑噩噩的雪女。

“你怎么到平安京来了?”姑获鸟有些惊喜。那个一身素色振袖的背影她确信不会看错。她挤过熙攘的人流,扯住垂下的袖子。

雪女转身的瞬间吓到了姑获鸟:“嚯,雪女你觉醒了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好一会儿那双憔悴无神的眼睛才有了焦距,“是姑获鸟啊。”雪女小心的看了看怀里的小毛团,然后才抬头对着老友,“我是来投奔你的。”

姑获鸟牵着雪女到了町西她住的地方。雪女一直沉默不语,亦步亦趋跟着姑获鸟,而姑获鸟看着她魂不守舍,好几次欲言又止。

木门落锁。姑获鸟背靠着门板,“说说吧,遇上什么难事了?逼得你从那个冰洞里跑来平安京,上次我搬家邀请你来做客你都不肯来的。”

“这个孩子。”雪女伸出双手,露出那个她一直抱着的襁褓。待姑获鸟看清楚襁褓里痛苦的小脸之后,雪女又把小狐狸抱回怀里,“我没有办法治疗。我只能到平安京来,看看有没有人能救他。”

姑获鸟的眼神从那个孩子身上落向雪女面无表情的脸。蓝色深井般的瞳,那里还残留着一丝痛惜的余韵。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小狐狸火烫的额头,迟疑了半晌,缓缓摇头,“抱歉,我也不能帮你。”

“为什么不能?”雪女霍然抬头,逼视姑获鸟,“你在害怕什么,大妖怪姑获鸟?”

“这里,是人类的平安京。”姑获鸟的语气有着无奈,嘴角微微撇着,“我们妖怪的力量再强,也绝对是不能曝光的暗影。大妖怪雪女,你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

雪女忍不住翻开襁褓,小狐狸无精打采的耳朵耷拉着,难以让人想象曾经有的可爱模样。她楞楞看了一会,又把襁褓裹了回去。是的,不能让人类看见,这双耳朵,是属于妖怪的异常。

雪女不由得喃喃起来:“要是他是个完全的人类或者完全的妖怪,那该多好啊。为什么他是个半妖?”

半妖。雪女没有注意到,姑获鸟听到这个词,微微一亮的眼神。

“你先安顿下来吧。”姑获鸟按住雪女的双肩,让她坐下来,“不管怎么样,我先去抓些药来。你先休息,再怎么说你不能垮。”

雪女微微扭了扭身子,最后还是顺从了姑获鸟的安排。她的确很难受了,无论是变得空乏弱小的身体,还是摇摇欲坠的心灵。

闭眼是一片寂静的黑暗。雪女默默拷问自己,自己能为自己的动摇付出多少的代价。

她是好几百岁的大妖怪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已经老了。她以前也经历过很多很多的事情,最后留下来的不过是清冷的冰洞,还有冰洞里冰封着的一件件代表美好过往的收藏。

那个男人,是他和她的后裔。她只是一瞥,面容里依稀可辨,全是他的浓眉大眼。

看着自己不知道第几代的重孙,雪女就明白了,自己的似水流年,并没有在这冰天雪地里如愿冰封。

当年她配合着他慢慢变老,可真当他归于冥土,雪女才知道,原来她也已经老朽不堪。

执手风霜终为故,人间风月如尘土。玉冰一壶,浸入白骨。

和爱情一同死去的,是不会再跳动的心脏。

至少,雪女一厢情愿认为不会再跳动的。

可是,她如今分明听见,“咚咚咚”急促有力的声音响起,不似错觉。

姑获鸟敲响了木门。她提着一长串绳子系住的,四四方方的油纸包。“抱歉,我以为你醒着。”她浅浅笑着。

姑获鸟站在门口,放下手中沥尽水分的竹伞。雪女从那个长长的梦里醒过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现实。直到姑获鸟把油纸包拆开,露出里面各色药材,糅杂的药草味才算是把雪女唤醒。

姑获鸟她熟练地生起炉子。药瓮里咕噜咕噜响起水泡粘稠的爆裂声。房间里沉默着只剩下这个不间断的单调音点。

雪女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心乱如麻。她终究是明白往事如烟随风而去,可是她那被重新点燃的生活的热情还是要找个寄托。

小狐狸便是她如今的全部了。妖怪那执拗的一根筋有的时候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可讲,雪女看见小狐狸,就觉得她的心脏在他的胸膛里跳动。

就像是自己还活着。

所以不愿意,不可以看着他离去。决不允许有什么存在夺走他。

昏暗的油灯在门缝间漏入的阵阵潮湿冷风里不住摇曳。姑获鸟的表情藏在光与影里,说不出的沉重。

“雪女,如果说,这个孩子的家人知道了他现在由你抚养,想找你要回孩子,你怎么想?”

“打一场。赢了就随便他们吧。输了,就说明他们根本保护不了这个孩子。”

姑获鸟没有去看雪女,她揭开火燎漆黑的药罐,用长柄竹勺打了一碗滚烫的药汤。她小心的揭开小狐狸的襁褓,一口口把吹温的汤药喂给生病的孩子,动作里满是温柔。

“我喜欢孩子。因为怀念。”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轻漾,姑获鸟的慈爱随着清晰的话语水纹般传递。“我也曾把孩子以爱的名义据为己有。懵懵懂懂的孩子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可等他们长大了,明白了事理,他们看待我的眼神就会充满疑惑和审视,渐渐的滋生反叛。”

“毕竟我是个妖怪啊。再怎么看,都会是异类。”姑获鸟放下手里的汤碗,话语像是木勺上滚动的漆黑水珠,“哪怕装得再像是人类。”

雪女看着小狐狸的眼神里有些悲哀:“那这个孩子呢?无论对于妖怪和人类来说他都是异类啊。”

“所以只有他的父母会没有保留的爱他。雪女,你不行。如果你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寄托的话,和我一样,你不行。”

雪女摇摇头,“我同样爱着一个人类。我和他也有孩子。如果我能看着我的孩子长大,和我现在的心情一定是没有区别的。”

房间里归于寂静。姑获鸟和雪女的视线不时碰撞。她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姑获鸟不时摸摸小狐狸的额头。不知是第几次之后,她的眉头紧皱着。“为什么没有退烧?”

雪女凑到她的身边,刚刚伸出手想去摸小狐狸的脸,半空中看见白气从那双手中冒出,丝缕不绝。她的动作停顿一会,最后寒玉一样的手怯弱地缩了回来。

暗暗的叹了口气,姑获鸟伸出双手抓住雪女刚刚缩回去的指尖。冰砭入骨,姑获鸟摩挲着寒玉,把手搓得泛凉,然后又一次覆住小狐狸滚烫的额头。

雪女的视线在姑获鸟和小狐狸之间不住流转,最后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我,我去找他的父母。”

“现在?”姑获鸟横过眼来,玩味地挑着眉,“你知道要去哪里找?”

雪女用手指慢慢捻了捻鬓角垂下的青丝,她的嘴角微微翘起,就像是冰雪里开出的梅花:“我不知道,但是你肯定知道。”

姑获鸟抚掌大笑。

评论
热度 ( 12 )

© 奈格玻儿「唯」 | Powered by LOFTER